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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最资讯丨乡村字典||琴

时间 2023-07-05 11:55:44 来源:顶端新闻  

| 琴 |


(资料图)

胡天翔

麦忙不算忙,就怕豆叶黄。

秋天的田野色彩斑斓。红的高粱穗,绿的玉米叶、红薯秧,黄的豆秧、花生秧,黑的芝麻杆,还有盛开的白棉花。收秋都是慢活,得按顺序一样一样地干。芝麻、黄豆先熟,拿镰刀把它们一棵棵割倒,芝麻杆用绳子捆成把立在晒场上,黄豆秧在晒场上摊开、铺平,让日头烤它,让热风吹它。高粱穗、玉米棒、红薯熟得晚,让它们再晒点阳光,吸收点水分。秋庄稼缠人,要耐着性子,忍着劳累,想着给老人看病,给儿子盖楼房,给孙子买奶粉,弯着腰、蹲着腿甚至坐着跪着,也要用手、用镰刀“擦掉”一块块的“色彩”。

二亩地的芝麻割了,二亩地的黄豆割了,花生秧子黄了,他跟着父母去东地里薅花生。半天薅个地头,还没个屁大的地方。晒场里还有芝麻要打,豆秧也要拢起来,父亲和母亲去了晒场。他站起来扭扭身子,捶捶腰,揉揉腿,赌气似地拽着一墩墩花生秧子拔出花生果,抖抖泥土,在地上摆成一溜。

天黑了,他才回晒场。母亲已回家做饭,父亲头上戴着矿灯,在灯光里垛芝麻杆。芝麻已打过了,厚厚的布毯子上落满了芝麻和梭子,他和父亲抬着毯子放进麦秸垛后的小棚子里。芝麻杆垛好,豆秧也拢成堆,晒场里的活不多了,他先回家吃饭。

吃过晚饭,他从套房的书桌上拿起一个小盒子装进裤兜,抱着被子去了晒场。交待他夜里睡警醒些,父亲就回去了。摁灭矿灯,他斜躺在豆秧堆上,看天上的星星。夜空高远,星星像芝麻粒一样从天幕里挤出来,越闪越密。大地寂然,近处草棵子里有三只蛐蛐低吟,远处红薯地里有两只蝈蝈高歌。他掏出裤兜里的小盒子,掀开盒盖,拿出一把口琴。他轻轻地噙住琴孔,缓缓地吹起来。躺着吹累了,他就坐起来吹、站起来吹、来回走着吹。口琴声吓得蛐蛐静了音,他还循着蝈蝈的叫声,到红薯地里去吹,吹得蝈蝈闭了嘴,吹得露水湿了头发,他才钻进棚子里。把口琴塞进盒子里,他脱掉外衣,用被子裹着自己,沉沉睡去......

九月的夜晚,只要不落雨,他就来看晒场。

收罢秋,耩下麦,父亲闲了,乡亲们也闲了,他们来找父亲剃头。来早的坐在高条凳上剃头,来晚的坐在小椅子上等着,再来的抓把花生秧子垫着坐在地上。乡亲们来了,剃头的剃头,吸烟的吸烟,不吸烟的聊天,剃头的和吸烟的也插话,院子里很热闹。

吱——他拉开套房的门出来了。院子里安静了。大家都盯着他,没人说话,连正刮脸的人也扭头看,要不是父亲收刀快,这个人的脸上就划个刀口。来剃头的人,和父亲年龄差不多,大多数不认识,他就对着认识的人喊:邢老师、白爷爷、曹大爷--您来剃头啊。打过招呼,他奔向屋后的厕所。放完水,他回到屋里,听见他们和父亲的对话:

一民,亮子大学毕业了吗?

唉,毕业啦。

一民,亮子找工作了吗?

唉,不好找啊!

一民,村小学不是缺教师吗?让亮子先去代课嘛?

唉,不听话啊,小学缺老师时不愿意回来。

......……

父亲唉一声,他的心都揪一下。邢老师是他读小学的老师,教他两年语文课。曹大爷是村委的老会计,教他下过象棋。白爷爷是会算命的盲人,握一根竹竿走遍十里八村,给他摸过手相,说他能考上大学。一九九八年的秋天,他收到大学通知书,父亲还放电影庆贺,请他们来喝喜酒。他们夸他人聪明好学,羡慕父亲供养出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大学毕业实习,父亲打电话让他回家,去村小学代课。那时,他想当记者,选择Y城晚报实习,不愿回家。三个月的实习期过了,报社领导明确对他说不招人,带他的石平老师鼓励他考公务员。准备了一个月,他考过笔试,背着被子回了杨楼。

他不愿见村里人。他不想听父亲的叹息,他想躲到没人的地方。

白天,走过干枯的池塘,他躲进村后的树林里看书。树林里后面有菜园,有人来菜园里摘菜看到他,也问毕业了吗?找到工作了吗?他胡乱搪塞。小孩子也问,大城市的楼真有大树高吗?火车真像电视里的那么长吗?他不知道孩子们的名字,也不知道谁是他们的父母。他鼓励他们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就能进城了。考上大学也不分配工作,俺爹说净浪费钱,还不如打工哩!一个读初中的孩子说。他竟无言以对。

夜晚,拿着公务员面试书翻了几页,他拿着口琴出了门。他先是在自家屋后吹。口琴一响,杨小镰家的黄狗汪汪地叫起来。乡村的夜晚,狗叫声是会传染的。一条狗叫,一个村子的狗都叫。此起彼伏的狗叫声,他吹不下去了。走过干透的池塘,走过一小片竹林,他来村后的树林里。口琴声被树林一挡就散了,被风吹到竹林就消失了,不干扰狗耳朵了。他握着那把二十四孔的敦煌牌口琴,轻轻地吹起来。吹一种旋律,忧伤的低沉的激越的;吹一首首歌,《梁祝》《大海》《新鸳鸯蝴蝶梦》......

吹口琴真好。哆咪唆是吹气、来发拉西是吸气。一吹一吸,吹吸之间,他的忧伤、他的烦闷、他的迷惑,都随琴声流淌而去。吹累了,他靠着高大的白杨树,什么也不想,仰望着天上的月亮发呆......

没人来剃头,父亲有时会去杨小镰家打牌。杨小镰开个小卖部,村里的青壮年都出去打工了,只有老人们会去小卖部打扑克、打麻将。输赢不大,一块两块,熬个时间。一天下午,邢大国、杨大响和父亲等人哩,邢豁子叼着烟卷来了。邢豁子嚷着打麻将。邢豁子嘴不豁、嘴碎,爱吹爱谝,嘴不把门。连胡了两把,邢豁子吐出一口口烟雾,又吹开了。

一民,别让你儿子晚上在树林里吹口琴啦。

嗯,咋啦?

昨晚俺去菜园掐菜,以为女鬼在哭哩,吓死人啦。

他心情不好,你个大男人怕啥。

一民,你给儿子找份工作嘛!要不你给俺买两条好烟,俺给你介绍个门路?

中!中!你操心啦。改天俺请你喝两杯。

邢豁子快五十了,光棍一根,整天混吃混喝的,父亲才不信他。不过,邢豁子的闲话,挠拨到父亲的心烦。见有人来了,父亲把位子让给人家,甩着两只手,气呼呼地走了。去庄稼地里转一圈,父亲回家进了套房。他坐在书桌边看书。他看看父亲,父亲看看他。父亲盯着桌子上的口琴说:“ 夜里别去树林里吹了,人家说闲话。”

他看看父亲,父亲黑着脸看着口琴。放下书,他拿起桌子上的口琴塞进抽屉。

明天或者后天,笔试成绩该出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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