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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桑树而逝的童年

时间 2023-06-24 13:02:11 来源:顶端新闻  

爬树,是我小时候的一个高光事件。

爬的那棵树,是奶奶门前的一棵桑树。


(资料图)

全村的大小桑树加起来,一个巴掌就数完了。奶奶家门的这棵,是巴掌中的佼佼者。它所处的位置极好,在它的五米范围内,没有其它的树和它抢占地盘,它独自享用这片小天地的阳光雨露。在树的西侧,是一个水塘,东侧,是东头村的茅厕群。这些天然的条件,让它迅速地长大。

不出几年的功夫,它就长到了十多米高。主干笔挺,在离地三米多高的地方,主干分成了两个碗口粗的枝桠,如双生兄弟一样,朝着东西两个方向各自延伸。两个分支的枝桠又在自己的身上各自发展,一路生出五六枝手臂粗的小枝。东西两边的枝子都各安一方,互不干扰,却又似乎呈现出一幅相互竞争之势,努力向上生长。

每年春夏两季,桑树最为忙碌。

那时的小孩子们都有养蚕的习惯。一开春,蚕宝宝从黑色的卵里面钻出来,就要开始吃东西了。我的哥哥是一个极爱养蚕的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还成了村里供应蚕卵的核心人物。作为全村的养蚕“大人物“,他成了他的小跟班。

成百的蚕宝宝出生时,就得在第一时间准备新鲜的食物----桑树叶。于是,初春的许多早上,奶奶门前的桑树前,经常就出现这样的画面:哥哥双手举着一把锄头,瞅准一个刚吐出新叶的树枝,卖力地一跳,用锄刀勾住它。然后使劲地向下拖拽。见此状,我就立刻上蹿下跳慌慌张张地扯下枝头上几片嫩叶。哥哥龇牙咧嘴地大笑起来。

掐桑叶的哥哥也很死心眼,每天早上都背着锄头扯桑树西侧的枝子,一周下来,西边光秃秃,东边枝头却是翠绿丛生。隔壁家的伯伯总说,你们两个小伢子,为了摘几片桑叶,每天都使出了吃奶的劲。可不就是吗,我们可是在养着一群蚕宝宝呢。

哥哥还把一些小蚕分发给了村东西两头的小伙伴们,随着春蚕队伍的一天天壮大,低矮处的桑叶已经所剩无几。养蚕“大人物”的哥哥决定扔下锄头,爬上树去直接采摘桑叶。本以为我从此得以解放,没想到,他让我和他一起爬树。他说,不能落后于别人家的蚕宝宝。当时,我只有八岁。

准备爬树摘桑叶的第一天,哥哥一溜烟地爬到了主干的分枝处,然后向东侧的枝桠迈进。我顺势学着哥哥的样子,吐了两口唾沫在手上(至今不明白,为什么上树前要吐唾沫在手上),胡乱地揉搓之后,退后五步,立定一秒后再冲向树前。说时迟,那时快,砰地一声,小脑门就撞到了树上。我抱着树,一边哇哇地哭,一边滑倒在地面上。

“真是个嚎宝。”哥哥晃荡在一个枝桠上,大声地冲着我吼到。哥哥用来训斥我和姐姐的形容词,极其匮乏,除了说姐姐“你像个小猪一样笨”,就是说我“遇到事就爱哭,真是一个个嚎宝”。

第二天再来时,我省去了冲刺的姿势,但还是向手掌上吐了唾沫,搓干手上的唾沫后,就直接抱着树向上攀爬。我一手死死地抱着它,一手向上摸索,试图在上方抓住树皮某个裂缝处,借力稳住上方的手,以便让的身体向上伸展一点,哪怕是一厘米也好。此时,双脚也正交叉缠绕着树干,我第一次,靠着自己的努力,离开了灰尘扑扑的地面。

第三天,任我如何折腾,也没有办法向上更高一些。不是手找不到抓的地方,就是脚从顺滑的树皮上溜了下来。“你回家去换上那个有齿的回力球鞋再来爬。”哥哥又在树上向我喊到。

“我不,那是我唯一的一双球鞋,我要在上学的时候再穿的。”我冲树上吼到。

“你太蠢啦,穿布鞋是爬不上树的。”

“你骗我,我昨天看到朝朝打赤脚都爬了上去呢。”

“你懂个屁啊,他是男孩子,你是女孩子。”

女孩子又怎么样呢!我抱着树,狠狠地嘀咕到。

如果说,起初几天的奋力攀爬,是为了抽屉里等着“吃饭”的春蚕们。再一次决定拼命一搏,就是为了证明女孩子也能快速爬上树。当天一早,我就换上了蓝色回力小球鞋,不冲刺、也没有吐唾沫,双手抱着树,双脚弯曲着登在树的两侧,再次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手向上伸一拳的距离,脚便跟着能登一寸的高度,在手脚并力之下,身体也跟着向主干分枝处挺进。这一次,明显比之前进步很多,我暗自想,应该放弃扔掉冲刺、吐唾沫这两个浪费时间精力的假把式的。在得意中,眼看着离地已经有一米多高了,马上就能到达主干的分枝处了,这就意味着,我能采到桑叶了。

吃奶的力气,大概最多只能维持我到达这个高度,手脚已经没有力气再动弹了。眼见着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急得眼泪在眼眶直打转。正在这里,我感受到了一股力气,从我的屁股上传了过来。还没等我扭头,一个声音传来:“快爬啊,再坚持一下就到树杈上了。”

我听出来了,这个声音正是我们的养蚕大人物,我的哥哥。他用肩膀撑着我,一时缓解了我双脚的无力感,也让我有能稳住正在慢慢下滑的身体。再次手臂发力,向上移动。接着,哥哥又让我用脚踩在他的手上,以便更好地伸展身体,用手去拉住东侧伸出来的枝头,最后一跃,就爬到了树杈上了。

从此,我便能和哥哥一样,直接站到树杈上掐又嫩又肥的新鲜桑叶了。每回上去,就塞满衣服口袋。回到家时,再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出来,轻轻地用布把桑叶上灰擦拭干净。再把叶子铺在装着蚕宝宝的抽屉里。不一会,就能听到抽屉里传来萨萨萨萨地声音。差不多四五天后,蚕宝宝们,一个个长得白白胖胖的。

每年初夏的季节,桑树叶开始变老,春蚕也开始要结茧了,哥哥不需要再我一起爬树采叶。也在不知不觉中,哥哥已长成了一个大男孩了,他也不喜欢再带着我这个“嚎宝”一起玩了。

在我从光明村小学转到张店村小学时,因为对新环境的恐惧和不适应,我常常害怕去上学,也不敢和新的同学说话,同村的小朋友有时候也不和这个异校的人一起玩。我有时候会躲在巷子里哭,或者在放学后,就爬到桑树的树杈上,独自静一静。

有一回,我脱光鞋袜,赤脚爬到了树上。以前上来,只是在主干的分叉处停留。这一次,我先是顺着西侧的树枝走上去,快到树顶的位置,我想大概有两三层楼那么高吧。

在树上,可以看到村西头的拱桥和远处的白马山,再向上一点,还可以看整个村的房屋。我家屋顶上的一片黑瓦,又残破了一些,我担心着夏天的大雨又将落到房里来。爸爸最怕上屋换瓦这项工作,想到这里,不免有些担心。王伯伯家的房子,全是橙黄色的机瓦,在太阳光的照耀下,金灿灿的一片,好看极了。五叔家的平台屋顶上又多了一些裂缝,上个夏天在上面乘凉时,还没有发现,他们家又得买沥青糊住裂缝了。东侧的树枝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西侧的长得茂盛。我猜想,可以是因为当初被我们扯下去一批枝叶的原因。爬到东侧向四周望去,就更清晰了一些。有好几回,我看到东侧的茅厕群里蹲着几个人影,正在用力地拉屎。自此之后,我就再不去没有装顶的茅房上厕所了。

桑树开过一轮花后,桑甚果子就冒出了头。一个个地挂在枝头上,从青色、到红色、再到成熟时的乌紫色,贯穿整个夏天。我们老家,把桑葚果子叫“酸枣”。在摘酸枣的季节,我又成了这里的热闹人。因为一群玩伴中,能打着赤脚迅速爬上树的人,没有几个,我算是最熟悉的那一个。

摘酸枣,可是比采桑叶更开心的事。前者喂养蚕宝宝,后者是自己吃。站在树下的人,争先恐后等着树上的果子,而树上的人,当然是先要让自己吃饱。不光是让肚子吃饱,还会摘一些存货带下树。把大颗大颗的酸枣放进口袋里,直到衣服被染上红一块紫一块的颜色才罢休。即便回去会被妈妈痛批一顿,也觉得值得。

在没有零花钱买糖果的日子里,酸枣可算得上是美味佳肴了。如大拇指大的酸枣一片片地挂在树枝上,青的、红的、紫的,鲜嫩饱满,看着它们,令人垂涎欲滴。更何况,这些全是免费享受用的,年年都有,只要爬上去,一抻手,就能吃到它们。

后来,在我的怂恿之下,其它的小姑娘们也纷纷换上有齿的小球鞋,奋力爬树摘果子。用自己的行动展示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欢喜场面。起初也有些偷偷摸摸,生怕被家人知道。只敢小心地吃一些,尽量不让酸枣的汁液流到衣服上。洗衣服事小,被家人发现事大,毕竟,女孩子爬树,说出去总是不好听的嘛。

大概是因为爬树这件事,对于姑娘们来说太好玩了,可是比跳绳踢毽子有趣的多。而且,酸枣又这么好。小伙伴们纷纷放下了心中的顾虑,或是做好了被家长打一顿的准备,一个个毫无顾忌地冲到了桑树上。在大家都爬到了高高的树杈上时,仿佛从某种意义上,打破了村里固有的“女孩子不能做这、不能做那……”传统规定。

在读五年级时,我们的队伍中,人人都能赤脚爬上树梢。

“谁说只有男孩子才能赤脚上树呢。”

读初中以后,哥哥不再养蚕。我和小伙伴们都去远方的镇上读书,一周只能回一次家。每次回来,仍然会路过桑树旁,有时候会看到几个小朋友也会努力爬树。遇上爬不上去的,我也会像哥哥一样跑去顶住她们的屁股,让她们把脚踩在我的手掌上,告诉她们,没事的,再用力一点,就能再爬高一点,站在前面的那个树杈上,就可以看到你家屋顶啦。

后来再经过哪里,就会看到不知谁家的牛系在桑树上。苍蝇蚊子叮咬时,牛就会用肚子顶着树干摩擦起来,整个树也跟着它的身体一起抖动。每每遇到这种情况,就会自作主张,把牛换到不远处更壮实的槐树上系起来,希望可以让桑树少颤抖一回。下一次,再经过那时,看到桑树的树皮掉一块,系在上面的牛,仍是不停地用身体摩擦着树干。

后来,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可以爬树的小孩子,已经有了足够多的钱去买好吃的东西,村里无人养牛,所有的树都得到了解放。很快,国家开始村村通公路的计划,我们村里也修了一条水泥马路。

在一年的大年三十,和家人从叔叔家吃完饭回来,经过桑树的位置。我吃惊地发现,此处是一处空地。我问爸爸,这里的桑树去哪里了?他说,在修村公路时,它已经快死了,修路的时候,就索性把它挖走了。

“它已经不在好多年了,你现在才发现吗?”爸爸问到。

“哥哥,你还记得这棵桑树吗?”我急切地问哥哥。

“记得呀。”哥哥一边向前走,一边说到。

“你记得我们一起爬树掐桑叶树,养蚕宝宝吗?起初,我老是爬不上去的。”

“你爬过树吗?”

“当然爬过了,还爬到过最高的那个枝桠上呢。”

“我不记得了。你是不是有错觉啊?你怎么能爬到那么高的树上去呢?”

我站在这片空空的水泥路上,一边想象着那棵秀丽的桑树是如何消失的,一边看着离我远去的家人,心中也一片空茫。那消失的最无踪影的,是那个爬树女孩的矫健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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