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秀华
诗人
前天傍晚,我去村子前面的广场,几个比我年纪稍大的女人在那里乘凉,聊天。她们聊的许多事情在我的理解范围之外,所以我是参与不进去的。她们看着我从少女到中年再到现在的半老徐娘,我也看着她们从过去的少妇变成了现在更老一点的少妇。人到了中年,时间对容颜的影响似乎就小了,感觉时间在她们身上费力过了,就不再想浪费力气了,它忙着去找新鲜的年轻人呢。
(资料图片)
我穿着一条棉麻裙子。灰色和娃娃领都符合我粗俗的审美。这几年我买衣服没有节制,应该是更年期导致的毛病。你看,你们眼里活得充满少年感的女人猝不及防地就更年期了:岁月是把杀猪刀,还总在半夜对人下黑手!更年期的到来让我结结实实地感受到了岁月的流逝:我曾经像猪一样活过的那些岁月再也回不去了!岁月吭哧吭哧流淌的声音让我在一些时候有脚不着地的虚脱和虚无之感:我曾经费力薅到手的东西真正是我想要的吗?没有被我薅到手的那些有没有是我想要的呢?
其中一个女人问我:你怎么不穿内衣?你还是一个名人呢,叫别人看到了多不雅观!她如此直率,她的真诚让我一下子充满了羞愧。但这羞愧也很草率,风一吹就跑了。她说得对,我没穿内衣的确不好看,是因为我觉得我的两个乳房不很对称,如果没有这缺陷,她所谓的“不雅观”甚至会成为我的骄傲。内衣倒是可以轻松解决这个问题,因为能够“轻松地解决”,一下子让我对它失去了兴趣。
我承认,身为一个女人,我常常陷进性别的局限里,当然同时也享受了性别的恩惠。早年网站上还有裸体照的时候,我是不会错过这样的福利的。但有意思的是我看的都是女人的裸体,而男人,给我的感觉就是:那玩意儿有什么看头?看女人的裸体,怎么看都是一种艺术美。女人的乳房就是神秘的山,山里的美景和奇珍异兽让人充满了探索的欲望,否则就不会有那么多男人死在石榴裙底下了。
如果我没有这一对还算激昂的乳房,我对自己的身体会不会多一份不满意?我会不会就不会把多一点的注意力放在我的身体上?乳房在性别的立场上站什么位置呢?由此想到我们是如何界定女性之美的?我们的美第一个面对的对象是什么,男人吗?动物界里,它们在某个时期把自己的毛皮弄美是为了吸引异性来交配。它们的美是为了掩盖本性的粗鄙。但已经在“文化和文明”里浸染了这么长时间的我们还会感到自己的粗鄙,还会承认自己的粗鄙吗?否则,这美打开得就没有了立场。
从什么时候开始,身材的焦虑像毒素一样注进了女人的心里。汗流浃背在地里干农活的大妈偶尔也叨叨出“减肥”的字眼。写到这里我突然想到了中国人对身体审美的局限性,我们把目光停留在年轻的身体上,年纪大了,就看不到美了。身体之美沦落到交配生育的利益,就说明人的进步是个幌子,只是披上了衣服的动物。当然我也是这些动物里的一只:这几年我长胖了许多,圆鼓鼓的身体好像在叫唤:看呐,这是一个油腻的灵魂。
我也想着要减肥,但是这件事情太困难了,因为困难所以焦虑。我也是肤浅之人,陷在如此肤浅的审美局限里了。而肥胖和焦虑没有很深入地影响到我的生活,我还是对自己下不了狠手。这焦虑挂在嘴上像是成为了吹牛的一种优越感。
看到一些白发苍苍的老奶奶,她们是那么吸引我。那银光闪闪的白发好像是把以往的日子束成了一把花,只有在岁月如此沉淀后,它们才会绽放出那样的质地。我是很期待自己也能够活到一头银发的时候还有那样的优雅,那才是骨子里的美呀!年轻是美,但是年轻的美是轻薄的,有一种风吹薄衫的灵动,到了那个时候,“美”才有了质地,有了木棉的沉香,有了金银的厚重。这样的美可能再无法激发肉体的欲望,于是它就更加晶莹和清澈,像河流把云影还给了天空那样的清澈。
所以,“美”的真相是一个人的修养和气质,是目光里的坚韧和从容。社会某一个时期的审美也体现了这个时代的深沉或者浅薄。是不是还是因为我们活得太轻飘,把注意力过多地放在了自己的身材上甚至都没有真正地放到身体上呢。我们太放纵自己了,但是从不为“放纵自己”而羞愧,就只是为了身材而焦虑,我们就愿意这样本末倒置。
女性对身材的焦虑也体现了这个时代的焦虑,人们都在急切地往前赶,就是不知道自己是要去寻找什么。人在自己和自己较劲。当然我也是这样,我可能成为一个快乐的胖子,但是却免不了焦虑,这是时代的病症,我应该笑纳才对。我说了这么多,还是自相矛盾,所以如何接纳自己和接纳自己身体的变化也是一门功课,像是函数课,我高中的时候就没有整明白,不然也能考个大学。
内容监制:孙哲
策划:ELLE专题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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