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健/文
文章内容,包括但不限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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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每天,静静地望着窗外
2、那个年轻人在捡菜,他一次次弯腰和直起,直到踽踽离去
3、解封了,有谁能在超市里和大街上看到他们摇摇晃晃的身影?
4、这世上一些事,越想越难受、越说越伤心啊
5、面对许多人的煎熬,我们真的无能为力?
6、在这人间,感谢岁月,感谢我们自己
1、每天,静静地望着窗外
静静地望着窗外,每天。
是所谓的岁月静好吗?我无法说清。
大街上空无一人,私家车如小孩子久已不玩的玩具一样,在路旁横七竖八地停放着。
远处的路口有黄色的路障,多余并刺眼地警示你,此路不通。
立交桥上,偶尔有不停闪灯的急救车、警车开过,这样的时期,它们连鸣笛声都省掉了。
路口封控前后
白色的高铁,如巨鸟一般,还在一趟接一趟地飞驰而过,但不会有一列在这座知名的交通城市停留下来;里面的乘客,都从远方来,又到远方去,我想即使有人曾好奇地向窗外打量,恐怕也难以听到列车员播报“ZZ东站”这个名字了。
室内5天,这世界就像一滴松脂滴落下来,慢慢就要凝固成一个琥珀,而我,就是琥珀中不断挣扎的那只蜘蛛。
好在它又可以变幻成一只粘软的果冻,果冻被吃完或被融化了,我又可以慢慢地从里面爬出来。
是因为有太多魔幻和不可思议吗?我想是的。记得这座城市“流动性管理”前,节气刚过“小雪”,那时太阳依旧灿烂。如今眼看就要解封了,雪却如恋人的情书一般纷纷扬扬地下起来了。
虽然落地即化,但它仍不失为一场好雪。这场雪在等我们出门。所以啊,我们应该感谢岁月,岁月让我们好好活着。
2、那个年轻人在捡菜,他一次次弯腰和直起,直到踽踽离去
但毕竟,雪落在真实的人间,它的轨迹摇摇晃晃;人走上寒冬的街头,其中有许多单薄瘦削的身影,也会摇摇晃晃。
10月底的一天傍晚,家附近的某个小区解封,门口来了一辆农家车,满载的大白菜,两三个小时就被汹涌而至的人群购买一空。有人买菜讲究,挑菜时会将不好的菜帮子剥掉丢在地上,所以,当卖菜人准备拿起笤帚清理“战场”时,地上已堆满了凌乱的白菜帮子。
这时一个长头发的年轻男子走过来,俯下身子开始拨弄起来。卖菜人说我要打扫,那年轻人头也不抬地说,我就是打扫卫生的,你走吧。卖菜人将信将疑,但仍然把车发动起来,一溜烟走了。
留下那个年轻人,很仔细地把那一些尚好的白菜帮子挑出来,然后整齐地装进随身携带的一只硕大的塑料袋。等挑得差不多了,他将残剩的白菜叶子搓在一起,丢进旁边的垃圾箱,然后拎起那只圆鼓鼓的塑料袋,慢吞吞地走进刚才来的那个小区的大门。
这一幕,被我看到了。我就站在路边,看那年轻人静默地一次次弯腰,一次次站起,直到无声地独自离去。期间,我想走近一些,问他捡这些菜帮子到底用来干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住,并不时地把眼光装作投向他处。
任何一个人都是有尊严的。眼前的这个小区,里面密密麻麻分布着打工者租住的公寓,而这个捡菜的年轻人,或许正是这些打工者中的普通一个。他远去的摇摇晃晃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已经完全笼罩下来的夜色里。他的长头发遮盖着眼睛,我看不清那里面的内容。
一个月快过去了,我忘不了那一天。我回家的脚步好沉重,应该也是摇摇晃晃。
3、解封了,有谁能在超市里和大街上看到他们摇摇晃晃的身影?
类似的一幕,还发生在最近这次静默前。那一晚离零点还有几个小时,我爱人到家附近的一家超市买菜。人山人海,有些菜眼看着还剩几把,不过没等挤到跟前,货架上已是空空如也。
我爱人前面站着一位老者,驮着背,挽着袖子,衣服有些破旧。他看看这,瞅瞅那,往往是拿起了又放下,而不是像别人那样有什么就抢什么。好不容易,他拿起一网兜的红薯,眯着眼看上面的字码。瞅了几下,他扭头,有点不好意思地对我爱人说:
“我这眼不好使。这上面标的是6块6一斤,还是9块9一斤?”
我爱人瞅了一眼,告诉他:“9块9。赶快买吧,要不一会儿连这也没了。”
那老者沉默了一下,摇摇头,把那一网兜的红薯又放到了货架上:“啥红薯啊,咋卖这个价?”
他手里掂着一串连体包装的简易方便面,属于当前市场中最便宜的那种。我爱人数了一下,共5袋。那老者看我爱人长时间盯着他,就扬了扬那些方便面:“这个好吃,封控5天,一天一包。”
“就吃这个?”我爱人惊讶。
“白天我已买了一包馒头,工地上也不干活,够吃了。”老者直了直腰,挤出人群,从超市门口摇摇晃晃地消失了。
我爱人愣了半天。等他回来给我说起这事,忙不迭地叹气:“唉,我要是当时能顺手送他一些菜就好了。”
工地上的活,基本上是日清日结,一天不干,这一天就要喝西北风。那老者,分明是因为疫情难回老家,被困在了工地。
明天就要解封了,有谁还能在大街上看到他摇摇晃晃的身影?
不认识?其实,这样的人,我们都能很轻易地在这座城市认出来。但,即便认出来,我们又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呢?
他们,是我们的父辈,在这座城市里举目无亲。
4、这世上一些事,越想越难受、越说越伤心啊
父亲在家,坐卧不安。他养的几十箱蜜蜂,被搁置在菜园子里。静默前还风和日丽,这几天天气越来越冷了,他还没来得及为蜂箱盖上棉垫子。
母亲宽慰他,人还顾不过来呢,不要再管它了。
菜园子里还有许多鲜嫩嫩的菜,这几天可能也要烂在地里了。他们所在的小区,因出了一些阳,村干部被拉走不少,所以被锁定为高风险小区,各家各户吃的菜,类似于配给制,品种少、价格高,无奈之中只得接受。母亲有点抱怨,说,这叫啥事啊,自家明明有菜却吃不成,还烂到地里,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
但这事父亲想得开。他点开手机上的抖音,说全国有那么多老百姓种的菜都烂到地里,被犁掉被毁掉,根本卖不到城里,咱种的这点菜和人家比,算啥呀(不过他们倒关心被待在各自家里的我们,三天两头打电话,问菜缺不缺,小孩大人都怎么样。此时,我相信每个孩子和他们的父母长辈之间,此时一定会有比平时多得多的电话交流,关于吃喝,关于疾病,关于健康,关于对疫情的认识,关于对世态的感叹)。
我同意父亲的看法。上次封控前,我爱人到小区门口,碰见一衣着华丽的年轻女人大声吆喝卖菜。她身后停着一辆敞开后备箱的宝马车,里面摆放着装满了各种菜蔬的塑料袋。上前问上几句,说是在城郊包了100多亩地种菜,本来是定点供应郑州一些学校的,但今年10月之后学校不开课、不采购,这菜就要重新找销路。可是现成的销路去哪里找?情急之下就鼓动全家人齐上阵,开着小车。见小区门口就停,想着能卖一点算一点。
这还没忙活几天,新一轮的静默就来了。她负重累累的宝马车,也只能停在家里了。与我的父母相比,她今年会损失掉几辆宝马车?
说起父母,我想起一位朋友远在老家的双亲。
他们那地方,搞养殖的比较多,猪、鸡、牛、羊,疫情来了,大家吃住都在养殖场里。但即便这样也不行,因为村里阳的不断冒出,她母亲有一天核检,阳了,二话不说就被拉走;她父亲属于密接,同时也被隔离。养猪场里那嗷嗷乱叫的一二百头猪怎么办,总得留下一个人吧?但和防疫干部商量,总是说不通,无奈之下求助顶端新闻的“@领导”,有关方面才同意他们去找两个亲戚过来帮忙。
几天过去,她父亲本来属阴,但因为隔离环境不好,也由阴变成了阳,继续隔离;她母亲呢,10几天之后才终于回了家,看到满场的猪虽没死,但一个个都掉了膘,瘦得如同柴狗,一下子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村里人来劝,说你去看看旁边养鸡的那个赵三,已经被拉走半个月了,几千只鸡死得不剩两成,比比看,你该高兴才对。
这话本来是用来劝的,没想到老人家哭得更厉害了。透过手机视频,我的朋友看到她母亲摇摇晃晃的虚弱身体,自己也禁不住摇晃起来,不停地落泪,不敢再劝。
这世上一些事,越想越难受、越说越伤心啊。
5、面对许多人的煎熬,我们真的无能为力?
现在,面对疫情,我们每个人无能为力的事情,实在太多。
朋友的孩子在一家私立幼儿园就学。因为疫情,孩子一直在家,那些幼儿教师也不能上班,老板为了留住他们,每月会发1800元的基本工资。但这些小姑娘每月房租要用上1000元,剩下的800元,只能先顾吃了。除此之外,她们连劣质的化妆品也不敢买,更别提零食、衣服之类的“奢侈品”了。
一般的工薪阶层,如此难捱,更多的创业者和投资者,则完全可以用煎熬来描述。
本轮静默之前,我带孩子到黄河边一家柿子园采摘柿子,远远望过去,金灿灿、红彤彤得如同元宵节的灯笼阵,大人小孩喜欢极了。2000年以前,郑州人会在国庆节后络绎不绝地来到这里,几天过去就会将这里产的300多万斤果柿基本采摘完毕。但是疫情来了,接连三年,柿子采摘一次比一次惨,今年“小雪”之前,整个柿子园只卖出不到100万斤,树上大部分柿子,只能眼睁睁看着落地烂掉。
老板说,再这样下去,他就准备砍树,种别的了,或者,根本什么也不种,任它荒着——原因是,无论咋干、干什么,大几率都逃脱不了一个字:赔。
是的,赔!这几年,我看除了做核酸检测的、做社区生活店的,还真没有多少人通过日常的职业或创业项目赚到过多少钱。
有一个朋友,自2000年以来投资做了许多项目,街区食堂、物流配送、区块链、元宇宙,把过去多少年的积累倒腾得精光。今年国庆节,他又重整旗鼓在近郊搞了一个露营烧烤,但刚试营业了两天,天就开始下雨,好不容易雨停了,疫情防控又来了。他事先买了几千公斤的黑猪肉,存在中牟的一个冷库里,直到现在,这些肉也还没有卖完。物流断了,城市静止了,他的几十万,又赔个底朝天。
要躺平吗?他不知道。大街上的那些小业主、写字楼里的那些创客、商场里的那些经营户、股市里的那些投资人,有多少人的日子会比他好过?这个36岁的男人,第一次在自己的本命年里感到彷徨和难过。最近静默的那天下午,他到大街上转悠,老婆打来电话,说你还是赶快回家吧,家里啥都不缺,这么多年,你也该消停下来了吧。
那一刻,他的身子晃了晃,眼泪跟着晃了下来。
不熬了,即便是英雄,气短下来又会怎么样?我带孩子常去的某家商场,里面有一家炒鸡店,味道很不错,平时去也要坐等着翻台。老板是胖胖的一个小伙子,为人和气,在店里和员工一样勤快。本想着通过创牌子发展连锁,但是这两年小店开开关关,生意散得不成一个样。他的合伙人对他说,100万已经投进去了,靠账面上的盈余积累,咱最迟能熬到明年6月;到期了如果还这样,咱就散伙吧。
小伙子很沮丧。不过因为手艺好、顾客念念不忘,他内心里仍然充满希望。不久前,我一个朋友找他谈加盟连锁,他高兴地赠送了一道又一道菜,但最后仍然极为实诚地说了这里面的各种风险所在。我笑着问他,假如将来你们的店真的关了,你打算干啥啊?
小伙子笑笑,指着我面前的大盘鸡,说,还是老本行;只是我干不成老板了,就当一个厨师。
我相信,那样一双在锅灶间摇摇晃晃的手,烹制出来的一定是鸡中至品。
6、在这人间,感谢岁月,感谢我们自己
我们这些人,还要继续熬下去吗?或者,如果熬,还能熬上多久?
处于底层,不出门就没有工作,没有工作就没有收入,没有收入就不能养活自己,不能养活自己就不能顾及家庭,古往今来,只有劳动才能产生价值,只有贸易才能产生福利,这个道理,何以到今天文明昌达时被击打得粉碎?
10月下旬,还是在实行静态管理的时候,我附近小区有些开店的小业主为了获得一些收入,半夜偷偷翻过小区围墙,到一些快递公司应聘当小哥。有一个因为翻墙时踏空,一下子摔断了腿,不得不回家将养;其他更多的人,则是连续一二十天在外面奔波,饿了,将就着泡一桶面,困了,就在桥洞中、公园里躺那么一晚,他们都随身带着薄薄的衣被。
“我的地狱失火,众生人间失格,神明要顾苍生,笑着对我说抱歉”,想起多年前读过的《人间失格》,就觉得所谓的苍生浩叹,大概就是指这些身边那些蚁族奔波流离的生活。
是啊,我也曾经写过,我们这个社会的市场经营体包括五个部分:公共基建体、政府外包体、企业产业体、民间流量体、底层蚁族体,而最近几年,其中最受伤、承受压力最大的就是后二者,作为这个社会重要基石的民间流量体和底层蚁族体。他们基数最大、活力最饱满、修复能力最强,遵循的是相对纯粹的市场规则,可以说,“只要给一点阳光,就会灿烂”。我们的经济修复,当务之急依靠的主要生力军之一,就是他们。
所以,请善待他们,别让他们走向街头的脚步一次次变得摇摇晃晃。解封了,就让他们骑着单车、电动车、三轮车、小货轮跑起来吧。他们带来的,就是我们这些城市的人间烟火。
我生活的小区,有一个曾经中风的中年人,听人说他曾经营几家饭店。过去这么多年,每天的一早一晚,我总会看到他拖着一条直腿,一瘸一拐地绕圈锻炼,那倔强的背影摇摇晃晃,让人心酸。但是几年过去,我慢慢发现他从走得慢到走得快,从一条腿支撑到两条腿交互前行,从夹膀子到甩胳膊,走路的状态越来越好;前几天再次遇到他,竟发现这个中年人已经开始呼哧呼哧跑步了,铿锵的脚步一溜烟儿踏过去,如果不细看,会发现几乎与常人无异。
那一刻,我有了一种想和他搭讪的冲动,问问他的名字,表达那么长时间里对他轻视和怜悯的歉意。可是,当再一次扭头,看到他越来越近的坚毅的眼神、瘦削的脸庞,我突然明白,我的这种举动,对他而言该是多么无知性、多余性的一种打扰!
每个人都有强韧的生命力和对生活的自我修复能力,只不过,有时要看什么条件、什么环境。今晚看新闻,有一条是说乌鲁木齐市为了解决低收入、无收入群众的生活困难问题,准备每人给予300元的一次性救助,同时提供一些公益性工作岗位,并减免5个月租赁房房租。
这一条信息让人感觉好温暖。当我读到它时,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我们这个城市,我们身边更多的城市,能不能都比照着做一下?或者,把原来承诺过的惠民举措真正落到实处?毕竟,这时期生民维艰,不少底层人都需要在最艰难的时候被拉一把。
解封了,理发店、超市、菜市场、体育馆、饭店、电影院等都可重新营业或有序开放了,我想,这不仅是民众最重要的“福利”,也是他们应该享有的最基本的权利。
今晚,我小儿子随我看了这个城市最新一期疫情防控发布会,突然大声喊道:“我要感谢XX,因为他们让堂食了,还让我们出去游玩了,应该我们的学校也开(学)了吧。”没有人教他这样说啊,想想小家伙只有6岁,我内心里就涌现出无限感慨。
这摇摇晃晃的人间,我们真的应该感谢谁呢?
感谢岁月,感谢我们自己吧。
因为我们都要活得好好的。
11月29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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