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英
饥饿的故乡和姥姥
央视播出的电视纪录片《文学的故乡》,第五集采访刘震云。纪录片一开头,在纽约时报广场行走的刘震云对导演张同道说的话,即为对“故乡”破题。他去过世界许多地方,感觉跟在延津老庄村行走并无差别。虽然各地的建筑、河流、肤色、语言不同,但“人性是一样的”。
(资料图)
1958年5月,刘震云出生在河南延津一个普通人家。延津县归属于河南省新乡市管理,位于黄河北部,全境为平原,是优质小麦和棉花生产基地。“黄河故道盛出两种特产,黄沙、盐碱;我们村得到的遗产是盐碱。春夏秋冬,田野上白花花一片,不长庄稼。”因为气候干燥,旱灾频繁发生,日子是温饱还是饥饿,“全靠老天爷赏脸”。家乡老百姓的日子,和绝大多数农村一样,过得不好也不坏。“那时我父亲是人民公社普通的职员,我母亲收破烂。物质非常贫瘠,饭食也非常粗糙,我现在都能想起那个时代的气息。”刘震云回忆。
刚满八个月的时候,姥姥把刘震云从县城抱到了乡下,带回王楼乡西老庄村养活。王楼乡西老庄村距离县城不远,就几里路;刘家老宅是干净、古旧的院子,后来被刘震云翻修过。屋子里的物品和器具,保留了姥姥生活的原貌,墙上和柜子上,挂着姥姥的照片。照片上的姥姥慈祥而温和,目光坚定注视远方。
看刘家老屋的彩云是刘家的远亲,因名字出现在《手机》中,也成了名人。彩云说:“姥姥活到90多岁,一辈子好干活,80多还下地呢。”姥姥其实不是刘震云的亲姥姥。刘震云的母亲刘素琴回忆说:“我是小时候给人家了,养母给养大的。震云他8个月时我参加工作,没时间照顾他,震云就在老家一直跟着我妈,他对姥姥感情可深了。我妈可大气,不是农村一般的老太太,自强自立、懂得很多道理,几个孩子都是她帮助拉扯大的。”
姥姥是刘震云最亲的人,让他感受到了人世间的温暖与陪伴;参军前十几年在西老庄村成长的岁月,是他一辈子人生记忆里最温暖的部分,让他在成年以后的岁月里,牵肠挂肚惦记了一辈子。在小说和电影《一九四二》里的结尾部分,刘震云几次写到姥姥。姥爷死得早,姥娘熬寡多年没有孩子。一次在路上姥娘看到有个被遗弃的小女孩,只有三四个月大,她腿上烂了几个大窟窿,窟窿里生着蛆。女孩哇哇地哭,姥娘把女孩抱回家,养到她成家生下刘震云,又接着把刘震云养到当兵离家。三年灾害期间,姥娘背着年仅八个月的刘步行四十里,从延津县城一直走到王楼乡老庄村。“没有姥娘,我就是众多饿殍中的一分子。”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姥娘之于孙子刘震云,却意味着神圣的亲情和信仰,那是爱、温暖和饥饿、贫穷共同铸就的生活记忆,也是人性里善良情感的闪亮光芒。
姥姥是个身高不足一米六的农村妇女,在村里受人尊敬,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每年一到农忙季节,她一直是东家们争相抢夺的短工——她弯着腰割完一垅地的麦子,速度奇快,一刻也不停歇,回头看,村里那些壮实的中壮年男工,才将将割到一半。刘震云问她割麦子的技巧,为什么速度这么快。姥姥告诉他:“割麦子的时候,千万不能直腰。再苦再累要忍住,你起身直了一次腰,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别人在休息抽烟的时候,你还得继续不停歇,不断坚持割。”
刘震云老家的院子
姥姥不认识字,没什么文化,但做人认真,说话朴实。刘震云五岁时,村里开办了第一所小学,接收5—12岁的学生,学费五元。街坊四邻议论纷纷:饭都吃不上,哪还有闲钱去上学?在大户人家当过长工开过眼的姥姥没说话,卖掉了头上戴的银发簪,得了五块钱,拉着刘震云就去小学报名。“当时我个子矮,坐在第一排,字都学不会。我就回家,在月光下拿书翻给姥姥看,她也不识字,所以我们俩在那共同看着字为难。然后她说研究一晚上也研究不出来这个字姓张还是姓李,要不然你睡吧,明天再学。当时我为难得老哭。第二天,鸡叫的时候,外祖母就起来纺棉花,她把我叫起来,说你早上试一试,看能不能把这个字想起来。我觉得挺管用,有时候就想起来了。”
这段求学的故事,被刘震云后来写在了《一句顶一万句》里面。小说里有一个孟老师,带着老婆创办一个小学,把村里所有的孩子聚拢来上学。“我记得村里的月亮特别亮,有时我在院里面直接拿书看都没问题。三四年级开始,我数学特别好,我特别喜欢看数学书。数学对于我日后成为作者有特别大的好处,因为数学特别讲究严密,你算了三页纸,这个小数点点错了,那就全错了。对于写作,一字一句都要写得特别准确,细致和严密是非常重要的。”
童年的记忆里有姥姥的温暖与爱,也有肚子吃不饱和饥饿的记忆。
饥饿让人屈辱。刘震云记得,有一次,家里来了客人,母亲盯着见了底的米缸发愁,怕主食不够吃,让父亲去镇上的餐馆赊馒头。父亲到餐馆赔笑,结果老板正眼也没瞧他,不但拒绝了赊账的请求,还说了一通话来羞辱父亲。那时的刘震云有了人生中的第一个理想:到镇上当一名厨子。“父亲如果到我的饭馆赊馒头,甭说三个,三十个我都赊给他。”
在刘震云参演的电影《甲方乙方》里有段细节,叶京扮演的富豪尤老板有钱又有闲,异想天开想要到农村吃苦体验生活,结果被扔到一个穷乡僻壤的小山村呆了一段时间。等葛优他们再去的时候,他已经因为饥饿,把全村的鸡都偷了一遍。电影里的二舅说:“你们可来了。尤老板都快变成黄鼠狼了。一到夜里,他两眼就发绿光。他连耗子都吃了,就差吃人勒。”
饥饿,也是刘震云文学记忆的一部分。
本文曾刊于《新民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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